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瘟疫再次襲港,人心依舊惶惶。香城人經歷過沙士,知所警惕,懂得自救,信任龍振邦、袁國勇等專家。反之,過去半年歐美頻頻出醜,教香港人搖頭嘆息不已。除了世界衛生組織已不再值得世界信任外,人文領域亦鬧個笑話連篇。其中最惹人非議者,莫過意國哲學家阿甘本(Giorgio Agamben)。
事源本年二月尾,他在《宣言報》(Il Manifesto)上發表〈無端生事惹起的例外狀態〉(Lo stato d’eccezione provocato da un’emergenza immotivata)一文,質疑官方「捏造」大流行。文首他點出意國政府言行不一,一面說意國不會爆發瘟疫,一面又散播恐懼,區隔群眾。然後他就犯了西人都會犯的錯,誤會武漢肺炎作流感,徒遭有心人誇張渲染。香港人聽到肯定不以為然。但到他的拿手好戲,分析強硬施政所暗藏之禍心,則入木三分,值得世人記取。
他總結出兩大要素,導致與「事實」不成比例的強硬施政。一為政府趨向借例外狀態之便御民。以保障公眾健康及安全之名,一切政府平時不能做的事,在例外狀態下都變得理所當然。二為散播恐慌,使恐慌侵入民心,便能誘惑群眾以自保為由,甘願接受政府更大約束。他更類比今日「捏造」出來的瘟疫為昔時恐怖襲擊之陰霾。人自然貪生怕死,使政府巧妙操弄瘟疫或恐怖襲擊之輿情,則百姓立馬乖乖奉上平日珍重之公民權利。
兩天後,法國哲學家南希(Jean-Luc Nancy)旋即於網絡媒體《二律背反》(Antinomie)登了〈病毒般的例外〉(Eccezione virale)一文予以嘲諷。按南希回憶,老友阿甘本曾於近三十年前,勸他拒聽醫生勸告,不要做心臟移植手術。若他當年跟從阿甘本意見,早就撒手人寰了!可見阿甘本所知障之深,已近走火入魔,為人文學者做了個錯誤示範。
瘟疫下之裸命?
阿甘本發表〈無端生事惹起的例外狀態〉(Lo stato d’eccezione provocato da un’emergenza immotivata)一文後未幾,意國瘟疫就一發不可收拾,感染人數久高不下。那阿甘本如何面對自己失算呢?三月尾,他接受《世界報》(Le Monde)訪問,詳談他在例外狀態下的反省。
經過上次出醜,阿甘本這次發言就謹慎得多。戴定頭盔,言明自己非病毒或醫療專家,只有興趣講大流行帶來的道德及政治惡果。主持亦不客氣,問他如何支持「捏造」瘟疫一說。他卻也巧妙招架,答但凡於政治領域談「捏造」(l’invention),並非純指憑空構想,亦指政府包裝事實的手法。所以關鍵不在例外狀態之真假,而在政府如何利用其所宣稱之例外狀態。他提到像中國政府一類的極權,大流行成了試探權術尺度的最佳場口,亦有機會招致歐洲有樣學樣,遺禍深遠。
為免重蹈上次《宣言報》上失言之覆轍,阿甘本不敢再輕率質疑醫院及政府,但堅持民眾上檄權力時必須保持警覺,曰:「病毒專家要對付的敵人,即病毒;醫生之目標,在療癒;而於政府,則著力維持控制,換作是我,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,只是為此付出的代價不應過高。(Pour le virologue, l’ennemi à combattre, c’est le virus ; pour les médecins, l’objectif est la guérison ; pour le gouvernement, il s’agit de maintenir le contrôle, et il est bien possible que je fasse la même chose en rappelant que le prix à payer pour cela ne doit pas être trop élevé.)」
配合政府抗疫,除了一時減省外膳及娛樂外,代價還包括甚麼呢?「謬論萬變不離其宗:正如面對恐怖主義,有人斷言必須為了防守打壓自由,有人亦告訴我們必須中斷生活以保存性命。(La fausse logique est toujours la même : comme face au terrorisme on affirmait qu’il fallait supprimer la liberté pour la défendre, de même on nous dit qu’il faut suspendre la vie pour la protéger.)」
乍聽之下,為一時求存而放棄生活,常識而已。難道瘟疫當前還堅持擺酒燒烤打甂爐才算生活態度麼?阿甘本擔心的是百姓生活的權力一旦上檄,就永遠收不回來了,一時安全換來長遠羞辱。他點出政府的拿手好戲,即永續危機,教百姓習慣異態,例外就慢慢變成常態了。「恐懼令人假裝看不見許多要發生的事。(La peur fait apparaître bien des choses que l’on feignait de ne pas voir.)」 在百姓持久感到不安的緊張氣氛下,一切人的正常生活如聚會、工作,以致維護政治及宗教信念,亦將備受權術污染,不知不覺淪落為他口中的「裸命」,即除了生存,甚麼都不是的人。換言之,就是提醒你面對當權,永遠保持戒心,杜絕「信政府,唔怕!」一類愚民。
心水清的讀者知道,阿甘本前文批評政府「捏造」瘟疫,分明源於他錯判形勢,誤會武漢肺炎作流感。但他分析權術依然犀利,不失人文學者監督之責。為生存放棄生活,為生活放棄生存,這兩類人的衝突,身在香港的今人最熟悉不過。我認為更值得反思的是,到底是怎樣的世道,迫使大家必須在生存與生活之間作兩難抉擇?源於天災,亦或人禍乎?
永續例外狀態
阿甘本(Giorgio Agamben)論時下疫情,察覺到政府如臨大敵,尤比當年對付恐怖襲擊之貌,不無洞見。雖然他在肺炎爆發初期,曾跟天下西人一樣錯判疫情,但去蕪乃存菁,他分析政府弄權之慣技依然精彩。在今天香港尤其值得警惕。欲知阿甘本為何對政府主導之抗疫措施充滿戒心,不妨重溫他論反恐怖襲擊之舊作。
一五年時,他在《世界報》(Le Monde)上刊登一文,題為〈從法治國至安全國〉(De l’Etat de droit à l’Etat de sécurité),足以為例。「例外狀態」(Ausnahmezustand)原為由德國法學家施密特(Carl Schmitt)提倡的憲法概念。此概念最為人垢病處,即在容讓希特拉(Adolf Hitler)以捍衛國家安全之名,懸擱堪稱楷模的威瑪共和國憲法,無了期延續國家的危急存亡之秋,以便黨同伐異以至侵略他國。換言之,不管憲法如何完善,一旦引用例外狀態之大義,則民主彈指間亦可化身獨裁。而阿甘本的哲學工作,即在點出戰後民主國家之憲法中,依然埋藏濫用例外狀態之法治黑洞,如法國之緊急法,如美國之國家安全法,提醒人不應盲目信賴建制。
顧名思義,例外狀態理當只屬變異,不應長存。唯按阿甘本之見,即使戰後,諸民主國家亦屢屢伺機宣佈及延長例外狀態,藉以凌駕日常法律,肆意妄為。而此反常之舉若要名正言順,則必先散播恐懼於民間。民間恐懼,則愈加期望政府出手撥亂反正,好使警察取代法院,建立新江湖新秩序。
他提到例外取代日常的治術,會為人民帶來三項危機。危機之一,政府傾向煲大恐懼來源,使人人自危,覺得身周竟無一安全處,最終只能倚賴強勢政府。危機之二,政府會乘勢削弱人民與政治的連繫,最終只剩下投票一環。有如納粹德國主張人民毋涉政治,只待國家豢養。危機之三,徹底改變人民的消息來源,真相從此會由警隊及傳媒所主宰。當權盡量誘導人民陷入蒙昧及混亂,令其於變故中無所適從。無知與恐懼乃一體兩面,持續恐懼,政府遂以治亂世之名行重典,法治國淪落至警治國。
根據法治來取消法治,靠百姓恆久恐懼來維護國家安全,即永續例外狀態的矛盾所在。雖然阿甘本當年立說,針對政府反恐怖襲擊的措施,但身居香港的今人聽來,想必亦心下惴惴。上年十月,林鄭月娥動用《緊急法》禁止蒙面,至今生效。今年七月,曾鈺成提議行政長官以疫情嚴峻為由,利用《立法會條例》第四十四條,押後選舉兩星期,再不斷重覆押後,直至下年。其間更可利用《立法會條例》第十一條,指示上屆立法會主席去召開緊急會議。居心險惡,阿甘本不幸言中。
回想上月頭參加六四晚會之時,維多利亞公園入口駐紮住警察,不斷擴播,呼籲途人切勿參與非法集結,並提醒道「有關行為亦會增加病毒在社區傳播的風險」。當時我就想:當權口中的病毒,是否實情指現場每一個心存抗議的人?

https://www.thestandnews.com/politics/瘟疫與警治/

香港人有起碼的教育水平, 高官的陰謀, 等同國王的新衣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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